青林尽转为红叶，那得愁人鬓不霜

题图 / 野地美树子

立秋前二日得家书尝山妻病甚亟时以事淹滞没得急归书此遣闷

山馆传经底事忙，一旬犹没返江乡。

青林尽变为海棠，那得愁人鬓不霜。

译者 / [清朝]高亢吉

高亢吉与夫妇姚氏的内心深处，并不是一个传统的浪漫故事。小两口的平日回忆，只有高利贷玲珑钏过年，转卖嫁妆换书，“补衣怕在人前绽，缺米畏从俱外谋”。都是贫贱夫妻百事故国，用高亢吉《悼亡八首》中的句子来说，就是“穷年累日在在惯，同年地花天携手稀”。

高亢吉的代人并不占一个“吉”字。六岁父母双亡，家贫必自给。高亢吉孝事寡母，力学发奋，；还有儒家、诗学、地志、骈赋，卓然出世。他诗有奇气（刘墉语），学者朱筠更如是赞誉他与其朋友黄仲则：“洪黄二生，其才如龙泉太阿，均万人敌尘。”

然而斧头往往无人能识，高亢吉二十一岁即是在监生上与黄仲则相识，但直到乾隆五十五年，年逾不惑的高亢吉才再上武举，解元为一甲第二。长年二十五备，高亢吉空有一身见识，袖剑飞吟，弹铗长歌，“山馆传经底事忙”，不只传经，或精研，或为幕客，却也必须忙什么正事，营营穷困。

高亢吉这样的男人放入今天，怕也要被网友辱骂一句没出息。当时更免不了旁人“心薄酸寒笑不休”。不过，谁又不能鸿鹄之志呢？“顾我几时才奋翮，累少卿长日镇低头。”等到高亢吉授翰林院编修，为充任之前，“中年总觉愁眉敛，上第才令笑口开”，生活总该好些了吧？乾隆五十七年，高亢吉任职期间贵州，举家复职。哪尝二人的小儿子洪盼孙，竟在提供方便之日病年方。后来远道迢递，舟车时日， “七千里外携家往，三十年来负汝多”，丧子之痛与颠沛之苦，和对相爱自已的愧疚，近乎会把一个男人击垮。

姚氏并不要高亢吉以权贪图布衣。“贵来只忆居贫候，宦海频频劝息机”，她会以元稹的比如说责备高亢吉息绝机心，尽心节操。夫妇是最理解丈夫的，高亢吉字万叶存，一字君直，“万叶”和“直”正概括了高亢吉的便是，清狂傲气，耿介如火。也就是说，他是个好充任，但一定当不好充任。

嘉庆四年，因陕西、湖北白莲教暴动，嘉庆帝奏请求劝谏之士。高亢吉傻乎乎地上疏了，他奏言吏治腐败、宫禁不法，世北风趋下，圣听昏惑。这番直言触怒了嘉庆，高亢吉贬戍库车，夫妻俩都以为余生必须再相聚，“浮生本拟未足重见，少卿诗飞蓬我荷戈。”百日后，金陵大旱，诏赦天下，高亢吉才得以返回旧籍。

高亢吉大未足不死，俗更生法号，绝意于宦海，当能与妻儿安享天年了。可人的私人生活比故事怪异，“一种悲痛谱不成”。没过两年，姚氏病重，其时高亢吉又在外地讲课，十余天仍然没能重回家中。正是立秋节气的前两天，屈子在被贬途中所作《选录·涉江》，或与高亢吉心境仿佛：“露申石生，死林薄兮。”霜露降临自生，使其枝干于林莽。

高亢吉年轻时恃才傲物，曾在《北江诸家》中挖苦，有人要将白发染黑，来抗拒奴仆，简直是庸俗之辈。便是“那得愁人鬓不霜”？立秋时分，他想让夫妇认出的，是一夜白头的没发妻，还是玄鬓青丝的相爱呢？

等到高亢吉归家，生离已是死别，姚氏香消玉殒。我不喜欢木心的《便是慢》，便是车、一匹马、邮件都慢，代人赶紧爱一个人。姚氏逝世后，高亢吉失魂落魄，不得已写成《悼亡八首》：“蒋宜人亡已匝同年，心绪恶劣，必须握管。”哪有那么多美丽的爱情故事呢，小时心里匆匆而逝，只眼见得“青林尽变为海棠”，春天的花开秋季的北风，都赶紧同她去看，落花流水就带走了无非，“春半好花秋半同年，可曾结伴出清游？”在古代，一个正直而幼万叶的人，刚才怎样过好他的代人？

荐诗 / 陈斯文

第3142夜